叁秌_qiū

短暂上进,稳定摆烂

鸽子【杨晰】(上)

运输机机长杨×塔台指挥晰

 不是技术流玩家,莫纠结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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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晰还在怀疑朝自己走来的新兵到底是不是高杨的时候,身边的小姑娘突然就撒开了腿跑过去扑到男孩怀里,拖着嘹亮又清脆的声音在半个训练场喊“高杨哥哥”。

“鸽子!”

高杨眼一亮认出来当年的小姑娘,人刚扑到他怀里就被他一下子搂住稳稳抱起来转了个圈,小孩子笑声尖,修长修长的小腿乱晃,在高杨深蓝色的制服上踢上一个脚印。

“差不多行了啊,鸽子多大了还要人抱……”

王晰抱着胳膊站在俩人旁边看人腻歪,高杨换了个姿势把鸽子抱在怀里,一颠小孩冲王晰得意洋洋:

“鸽子还是喜欢我吧,”

他一闪躲过王晰的巴掌,扭头冲鸽子笑,“隔这么长时间还能认出我来,不像某人老了忘性大,对不对?鸽子。”

“晰哥现在忘东西可快啦!”鸽子被高杨抱在怀里,比对面王晰还高出一头,居高临下指着王晰给她杨杨哥讲人糗事:“你前天给他说今天回来,昨天他就来接你了,搁太阳底下站了一上午才发现自己记错时间啦!嘻~”

“别胡扯啊,”王晰示意鸽子适可而止,二话不说转身拉过高杨的行李把人往宿舍里送。高杨把鸽子放下,端过在行李箱上摇摇欲坠的盆,抿着嘴一笑,凑到王晰身边,得了便宜还卖乖地问他真的假的。



高杨没想到他会因为一次偶然的帮忙,从此以后和王晰产生这么大的交集。

那年他上高二,独自一人离开家乡在外求学,在学校附近的大院里租了一套房,费尽口舌和房东纠缠,才把租金压到自己可承受的范围里,周六周日还要去商业街的精品店帮人打工赚学费,他三点一线地往返奔波为自己的未来奋斗。

他不打篮球,不玩游戏,不会因为漂亮的女生而多留意一眼,他的小书架上放着一个播放器,是他用打工赚来的第一笔钱给自己买的生日礼物,累了他就闭着眼仰头躺在椅子上假寐,听慢歌把时间拉长。

他有时自嘲自己像流水生产线上的机器,可又不敢打乱他固定成型的生活节奏,一年以后的高考,决定了他将来会过上什么样的生活,他不敢拿它做赌。

院儿里住的多是飞行团的空军以及他们的家属,他在晚上常会被轰鸣的飞机声吵醒,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听见这么大声音以为出了什么事故飞机要砸到自己头顶上来。

他也常看到那些军人穿着统一的深蓝色吸汗T恤蹬着自行车回到院儿里来看一眼自己的妻儿,告诉女人自己出任务要去哪里,让人照顾好家里和孩子,胸口简单大方的空军标志被小孩儿一把又一把地来回揉搓,男人抓住小孩的手吸引小孩儿的注意力,问他自己要走了你想不想爸爸,见小孩不明所以地点点头脸上才扬起一个心满意足的微笑。

高杨晚上看见成列的大飞机闪烁着红色的指示灯飞向远方,心想今天他碰到的那个人是不是也在其中一架飞机上。

王晰家住高杨对面,高杨有几次出门的时候正好见到他回家,人很有气质,穿着制服,皮带勾勒出他漂亮的腰线,单手抱着一个小姑娘,另一手从容地掏出钥匙开门,有时小姑娘独自一人在楼下玩,时间一长就会听到男人在楼上喊她回家吃饭了,声音不大,但很有磁性,听着让人舒服。书香门第,高杨盲猜,他用自己做过的阅读练习《赵一曼》里的一句话形容对方:

冷峻的军人气质和拔俗的文人气息。

阴差杨错见面是因为王晰晚上值夜班没法照顾小孩儿,高杨听见敲门声,开门一看发现是对门那个小姑娘,看上去精致的像个瓷娃娃,女孩儿拉着一个小行李,递给高杨一张纸,不等人看完就向他一鞠躬,然后盯着高杨不知所措的表情等在门口一动不动。

这么有教养的小孩儿吗?那她的家长得精致到什么程度啊,高杨一边在心里感叹,一边把纸展开,发现撕出一个豁的纸上一行不太能入眼的鳖爬小字,有点一言难尽。大意是请他帮忙带一天孩子,但内容大多是介绍他姑娘鸽子的性格爱好,生活习惯和饮食忌口。

“如果鸽子给你惹了什么麻烦的话——”

字写到最底下写不下了,高杨把纸翻到背面以为他求人办事最后多少会来一句“实在是不好意思”之类的套话,结果盯着那六个字忍不住一下被人气笑了。

“你可不准打她!”

这是求我还是要求我?高杨在心里吐槽王晰,但还是很耐心地蹲下来和小姑娘齐头高,告诉鸽子自己叫高杨,你爸爸今天晚上不回家哥哥来照顾你可以吗?鸽子点点头说谢谢哥哥,然后纠正他王晰不是自己爸爸,乖顺地跟在人身后进了他家,换鞋的时候高杨才发现小姑娘的白色球袜明显是穿反了的,凌乱的线头通通暴露在外边。

行吧,他突然觉得王晰可能不是很会照顾小孩。

他对面的防盗门,一米一下是被揪得稀稀拉拉的蓝色塑料膜,往上是完好无损的部分,蒙着一层肉眼可见的灰。

高杨没有点外卖,就着简易的食材和一口多功能电饭锅给鸽子下了一碗面条,然后坐在桌子对面看小姑娘颇有兴致地嘬面,鸽子吃完饭后说要出去玩,高杨不放心跟在她身后,来到院里一座老房顶上,看见天台上破败的鸽舍,两三只低头啄食的鸽子见到女孩儿不仅不躲,反而张开翅膀落到她肩头上。

如果他带着相机的话,高杨倚在墙边看她,他挺想把这一幕拍下来,他以前听说过不少把小孩形容成小天使的比喻,一直觉得矫情,他也见过不少乖巧的小孩儿,可像鸽子这样的小姑娘,他脑子里只能用天使这个词来形容她。

她真漂亮啊,高杨在心里感叹。

第二天王晰来把鸽子领走,穿的还是那一套深蓝色军装,他向高杨道谢之后带着鸽子离开,结果晚上又敲开高杨的门,不好意思地问他溏心鸡蛋怎么搞,鸽子说你会做,非要拌面吃这个,高杨三言两语说懵了一个军爷,结果被人直接拉到他家厨房实践操作。

王晰背着手站在他身后现场观摩,看完了一个高中生的手艺之后小心翼翼地提条件——要不你以后来我家做饭咱仨一块儿吃,食材厨具管够。

一大一小用了一个礼拜威逼利诱,把高杨拉上贼船,从此以后,每天早上五点半会看到小姑娘小小一只趴在桌上补觉的情景。

高杨和王晰两个男人挤在一个小厨房忙里忙外,还夹杂着间断背英语重点句子的声音。

“Welcome abroad Flight BA98 to Paris.”

“杨杨不是to是for,” 王晰倚在水池边纠正他,迎着小孩一脸“你能不能不要打断我”的恼怒表情,尴尬地给人道歉。

“不好意思,职业病你体谅一下哈。”

“哥蒸鸡蛋好了该起锅了……”

“哦哦!”

“……”

“Being able to make small talk is a very useful skill in relating with other people.”




学校招飞的时候高杨并不是很感兴趣,被凑热闹的同学们一起拥过去参与了一下竟然还合格了,中午回去他无意中给王晰提了一嘴,没想到对方反应那么大。

“真的?” 王晰眼睛一亮提高了声音问他,低头看了一眼熟睡的鸽子,又把声音降回去。“杨杨我跟你说啊,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你知道有多少人——”

“我知道,哥,” 高杨打断王晰,他低头坐在鸽子床边不抬头看他,沉默了很久才开口。

“我不打算走这个路...”

“为什么?”

“还是在考虑钱的问题?”王晰问他,“参加招飞考上空军学院反而会给家里省下开支,国家和部队愿意花钱培养优秀的飞行员,你能够入选真的是个再合适不过的事。”

“你真不再考虑一下?”

“算了,哥。” 高杨扭头冲王晰苦笑了一下,“我还是老老实实高考算了。”

他还是不相信这种一步登天的好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王晰以前常点着他额头恨铁不成钢:高杨啊高杨,你上辈子绵羊投的胎吧。

“随大流老老实实高考,”王晰反问他,“高杨你明明有更好的选择,你为什么不敢?是,和大家做一样的事才觉得更踏实吗?别人做什么你也做什么,也不管到底是不是适合自己——”

“……”

“你自己也觉得平庸吧。”

王晰用平常的语气和高杨说话,可措辞比以前严厉得多,高杨低着头挨训,觉得自己被王晰精准狙击。

“高杨,你应该是个领头羊,而不是乌合之众。”

“你要敢跳出这个圈子来,我希望你有你自己的想法。”

他晾下高杨一个人关上门走了出去,响鼓不用重锤敲,点他一下就行,剩下的利害关系让小孩儿自己想去。

可是,何必呢?

他也觉得奇怪,自己和高杨无亲无故的替他急成这样,他绞尽脑汁地给自己找理由,大概是作为兄长的义务,他自己以前和小孩儿说过:

“没法告诉别人的话,就和我讲。”

是不愿意让高杨重蹈覆辙吧,王晰叹了口气,他不过是在听到小孩儿难以置信的语气时一个激灵想起了自己。

他只拥有那个刹那而已,在那之前王晰也没料到他会有,可在那之后,他要忘掉他曾有。




高杨回到宿舍之后依然在恍惚,可能确实是太阳太晒的缘故,他现在满脑子都是那个亮得刺眼的水泥路面。四年前在空军飞行学院学习的日子跟眨眼似的,上学期还在和自己电话联系的人,现在都站到自己眼跟前来了。

毕业分配的时候,高杨打听到如果是飞运输就去晰哥他们部队,填志愿那天,黄子弘凡盯着他的志愿表前前后后看了三遍,抬头不可思议地问高杨你不是挺喜欢轰炸机吗?干嘛选运输来?你不打算陪我一起啦?

高杨笑着跟他解释说36师有个和他关系很好的哥哥,他要不是当时点醒自己,你现在就不会在学院见到我了,去36师飞运输也好和他有个照应。

他说这话的时候笑得很漂亮,好像他理所应当去36师,像只信鸽回到鸽舍一样正常。

黄子弘凡一愣,从高杨的语气里模模糊糊地听出了一种类似回家一样喜悦的心情。

和高杨一起入36师的还有蔡程昱,两人大学一个寝室,专业课成绩常年维持的第一和第二前两名波动,入校一个小羔羊一个小狮子,毕业时候一个领头羊一个狮子王,学运输的人其实挺少,分配还愿意学运输的更没几个。

听说带他们的老师是马佳和双云,高杨忍不住好奇,问晰哥前辈们管的严不严,王晰瞥了一眼坐寝室床上晃腿的小孩儿,说他们比自己还年轻那么点叫什么前辈?他们一个比一个皮,以后见他们叫哥就行。

“还有啊小高杨,我跟你说,你别学蔡蔡和马佳去掺和双云的事儿,听到没有?”

“哦。” 高杨点头,想不明白之后又问他为什么。

“腻歪!” 

高杨抬头看见一脸嫌弃的王晰,觉得蔡程昱给自己说晰哥像方脸藏狐的比喻非常真实。

“要不是我不跟你一个专业,谁会把你放去给双云!”

虽然说俩人不是一个专业吧,但是说实话,高杨来到部队之后还能在训练中名列前茅,除了大龙哥和嘎子哥的帮助,其实更多的还有王晰给他开的小灶,蔡程昱好几次看见光明磊落的王指挥员在他们活动的时候带着他们现用的理论教材潜伏进他们寝室楼。

高杨的寝室离餐厅要远些,刚来时他每天都要在刚训练结束之后先回到房间换个衣服再去吃晚饭,推开餐厅大门看见王晰背对着他和其他同事有说有笑,表情一暗,扭头一个人打了饭用饭盒装好准备回寝室去。王晰和他们开玩笑之余瞥见他落单的背影,从食堂走出来就直接去了高杨房间,小孩儿刚洗完头,发梢滴着水坐在床边端着碗吃饭,抬头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又快又急地往嘴里塞进一口青菜,被王晰摁着手抽去了筷子。

“赌气?”

王晰扬手从衣架上拽下毛巾盖在小孩头上,猜高杨心思一猜一个准儿,“多大人了要我吃饭还陪着,跟鸽子学的?”

小孩儿闷着声音唔囔,顶着毛巾一动不动,白色的毛巾盖在他头上跟受气的小新娘子似的。

“怎么着,还得我帮你是不是?”王晰盯着高杨的脸开始发烫,庆幸毛巾遮住高杨让他看不见自己的表情,清了清嗓子埋汰他一句自己擦去,让小孩儿一句手上有油给堵了回来。

上高中的时候多乖一小孩,上了个大学回来怎么成这样了?王晰伸手把高杨头上的毛巾掀开,正巧碰到蔡程昱开门,吓得王晰手一抖又把毛巾失手落回去,小孩儿直肠子没心眼,回寝室抱了个篮球又冲下楼去,临走时也不忘和王晰打个招呼。

“晰哥,擦头呢?”

“……昂。”

很多年后,高杨和他的学员们讲,从那次之后,王指挥员再也没去过他们寝室楼,而他为了去找王晰,常常斜对角跑老远敲他房间的门,他那个时候训练完,对方就带着毛巾和干净的衣服来训练场找他,在已经散尽了人的训练场里,他光着膀子晾汗换衣服,王晰就坐在他旁边,扭过头不看他,盯着太阳等他一块儿去吃晚饭。

在小年轻的一片鬼叫声中,高杨笑着解释:“那个时候哪里意识得到?我梗他脸皮薄!”



高杨也常常给王晰吐槽他们训练时的事,说今天大龙哥又因为我们摔笔啦,嘎子哥训我们说模拟飞行的高度全部都偏低,没有一个是在正常高度上的。王晰瞥一眼毫不在意地说平凡,早些年他们那届都是被打成材的。

王晰的教员是个严厉,不苟言笑的中年男人,瘦,身上全是结实的肌肉,一张略黑的脸上常常带着乌云般阴郁的表情。话少,是真的少,所有航理知识只讲一遍,绝不多说,提问他们航理,对学员们战战兢兢回答上来的答案永远只有两个字。

“废话!” “放屁!”

前者意思是回答对了可以不用再说了,后者就是答案不对,同时还附上去一记板夹

他们那个时候的板夹还是铝制的,摔背上去整个飞行大队的声控灯从一楼亮到最顶上。

“吓人是吓人。”王晰盯着高杨有点震惊的表情告诉小孩儿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他们当时在寝室每天都要进行的一项活动就是比看谁背上的红印子多。

“一开始不了解他的人都觉得他是魔鬼,但你从来都不知道他自己经历过什么。”

王晰以前去教员办公室的时候,看见架子上成排的奖章和立功证书,他敏锐的发现很多证书的时间都截止在三年前,总觉得中间有事却又不敢直接去问教员,就旁敲侧击地问和他老师一届的前辈们。

前辈们私下也对他很好,给王晰说教员是他们那届技术最精湛的飞行骨干,在他闺女鸽子没出生之前,柜子里放的全是他的奖章和立功证书。

王晰听着听着忍不住问那为什么现在它的飞行时速一下子少了这么多?却看见前辈们一个个都陷入了沉默。

因为鸽子,一位前辈开口,鸽子太小,没人照顾,她妈妈生她的那天晚上难产,当时教员在天上飞夜航,出于安全考虑,落地了之后才告诉她嫂子出事儿了,赶过去的时候大人连最后一面都没见上,只留下了他刚出生的女儿。

嫂子是地面后勤卫生队的,离教员的单位只有几百米远,因为机场驱鸟的缘故,卫生队那里几乎看不到有鸟儿飞过,甚至连麻雀都少见,嫂子爱鸟,就在他们家屋顶上养了几只鸽子,飞机飞过的时候,女人和鸟儿一起站在天台上看着那个白色的庞然大物轰鸣着飞来或远去。

嫂子出事那天晚上教员没哭,冷着脸为她安顿好了所有后事,几天后,女儿从保温箱里抱出来送到他怀里,男人轻轻地搂着裹着白色小棉被的姑娘,红着眼眶一遍一遍喊她鸽子,眼泪终于大颗大颗落下来砸在他手背上。

王晰一次去找教员交材料。大雪纷飞的晚上,男人立着大毛领子把女儿裹在怀里哄女儿睡觉,扭头看了他一眼,轻轻说把材料放桌上吧,小鸽子被搂在男人怀里打瞌睡,脸埋在毛茸茸的皮草上,教员一双大手一下一下缓缓拍在她背上,一句鸽子乖,让王晰心里难受了好久。

他慢慢认识了鸽子——确实像鹰巢里混进了一只小白鸽。小姑娘一开始话很少,在飞行队里像个小尾巴似的跟在教员身后寸步不离,他爸爸开会的时候,小姑娘就乖乖坐在会议室门口的长凳上等他,王晰从走廊那头过来送材料,看见了鸽子挺直腰杆坐在那玩裙子的花边。

像悬崖边上的百合花,王晰在心里这样形容她。

画航线是每个领航员必会的基本功,王晰其它项目都可以非常顺利的拿到A+,只有飞行航线是王晰的短板,教员因为这没少打他骂他,他也烦,可晚上翻来覆去睡一觉,第二天又要重新爬起来和密密麻麻可以用来下棋的航线死磕到底。他索性每天出完早操之后,直接去教员房间找他,带着自己额外画的图让教员过目,从50%的错误率到百分百正确,他用这样的方法维持了整整两个月的时间,竟也吸引了小姑娘的注意,他趴在餐桌旁边画图,小姑娘在旁边一边剥鸡蛋一边瞅他,鸡蛋壳啪嗒啪嗒掉在地图上。

教员照顾女儿和带学员简直天壤之别。男人经常骂他航线画得狗屁不通,话音刚落转头就问闭着眼打瞌睡的鸽子今天想要爸爸给你扎什么头发,但结果往往是半个小时之后,教员过来打断他因为画航线一团乱麻的思路,把他拎过去收拾女孩儿一团乱麻的头发。

鸽子从认识他起叫他晰哥,他看着小姑娘一点点长高,出落得越来越漂亮,像极了嫂子。心里想着这种生活也挺好,有老师,还有小孩儿陪着和自己一起,日子好像也没自己想得那么不好过。

空难是在他入伍的第三年发生的,那年冬天,他们队里天气判断失误,起飞出现故障,前后摔了好几架飞机,多名机组成员全部遇难。

包括他的教员,鸽子的父亲——她仅剩的亲人。

王晰带着鸽子回到自己家,一大一小,抱团度过一个难熬的除夕,他不顾别人劝阻,办了抚养手续,成为鸽子的监护人,从此带着鸽子一起生活。

期间也有人说王晰也老大不小了,早点儿成家才好。他笑着否决,说得照顾鸽子回来再考虑吧。

他今年30,不知不觉已经单身了六年。

他在没认识高杨之前也交过女朋友,但不长久,他还带着小孩儿,分了也没有很难过,左不过一杯酒,一段时间的醉意,酒一醒也就什么都没了,清醒的很。

渣男吗?他在心里怀疑自己,他不是不会撩,而是没那个感觉,小姑娘被他迷得天花乱坠,可他自己却始终站在爱情的门外,他为自己辩解,这不能怪他,

王晰连好好说话都会有小姑娘受不了。

直到那年碰上高杨,才上高二的小孩把喜怒哀乐生生印在他心上,高考完之后,高杨如愿考上了空军飞行学院,小孩儿收到通知书的时候激动得不得了,扭头给了王晰一个狠狠的拥抱。

男孩儿的唇不经意间蹭过军人的脸颊,烧得人脸上滚烫,直接把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的王晰整蒙圈了。他趁小孩儿在上学的期间不断揣测那个吻的含义,竟愿意相信是那种感情,可他不敢直接去问,只好把心思又藏起来。酒红色的情书上盖上一枚银色的火蜡章。

他回忆起高杨回来那天,小孩儿走去给了他一个拥抱,侧头贴近他耳边说,“哥,我想你了”时,放慢的动作让他脑海中又浮现出了那个不明不白的吻,脸上一烧。

高杨连走近了跟他说话他都受不了。

“怪谁?”高杨笑笑和他的学生们讲讲他俩曲率拐弯的感情经历,回想起来哭笑不得。

“还不是他滤镜太厚,有个词是什么来着?逼良为娼是吧...啊?不能这么用啊...”



高杨刚来部队的时候正好赶上王晰买房,王晰复杂着心情一想总不能让小孩儿一直住宿舍,明面上给高杨商量着三人一起他可以帮忙照顾鸽子,一大一小各怀鬼胎不等高杨想清楚就把人拉入伙,高杨盯着王晰发亮的眼睛张了张嘴没说什么,最终点了点头。

一年以后,高杨作为他们这一批首位真正登机的飞行员,成了他们36师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机长。所有人都在为这位年轻的机长祝福,只有王晰不自觉皱紧了眉头。

他感觉到小孩儿这段时间像着了魔一样学习理论和实践,在综合考核中不拿第一誓不罢休的可怕劲头,他同时也知道登上飞机之后意味着什么,是真正进入工作岗位,将来会有无休止的飞行任务压在他肩上,不出他所料,成为机长之后,高杨的个人时间一下子少了很多。他查到高杨的任务,发现小孩儿去了齐齐哈尔。

王晰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儿,第一次出任务,就飞这么远。

高杨回来那天,王晰在塔台呆了一天,频率表一直定在那里没有关过。那天正好赶上本场和外场飞演习,王晰一个人听着机长们报来的飞行状况,先后指挥十几架飞机有条不紊地降落在跑道拐入停机坪中。

“军B417,高度调整为4000m,保持空中待命状态。”

“军B446,标高85m,50秒后降落进入跑道。”

“军B475,通知领航重新计算场压,将正确数据报至塔台。”

“晰哥,歇会吧。”高天鹤等他忙完这一阵过来和他换班,“这两个钟头工作强度太大了。”

“没事,”王晰摘下耳机扭头接过高天鹤递过来的咖啡,抿了一口之后搁在旁边,继续盯着雷达屏幕指示针一圈一圈地扫过去,空空如也。

“还差一架飞机没回来,”王晰对照飞行任务表发现还有一架他们自己的运八型运输机没有按点回来。

飞往齐齐哈尔。

机长高杨。

王晰心里一沉,手边刚煮的咖啡在开着冷风的调度室里慢慢地冒着白烟。

演习结束时间是在九点,比高杨回来整整早了两个小时,他听从机上领航指挥飞入本场范围,切到频率之后报告飞行情况。

塔台里的雷达显示有一架飞机进入了本场的检测范围,王晰听见雷达发出的提示之后从椅子上坐起来,戴上耳机,屏息准备听今天本场关闭前飞来的最后一架飞机的飞行报告。

他在心里祈祷,希望是他一直在等的人。

“机尾号军B431”

干净利落的声音还能听出来过分的认真和一点紧张。

王晰轻轻按住耳机,一丝不差地把人的一字一句记在心里。

高杨。

“高度6500m,速度600㎞/h,修正海压1001inHg,现在已进入本场范围——”

“听从塔台指挥。”

王晰如释重负地呼了口气,端起已经凉透了的咖啡一口闷到底,核对了一下确认无误才靠近话筒。

“允许降落。”

像贝斯一样蛊惑人心的声音让高杨一下子听出来了是谁,他在空中将机头对准跑道,一点点减速,放下起落架,轻轻抬升机头,巨大的运八运输机轰鸣着完美降落,在跑道上滑行了一段距离之后缓缓停下。

频率里传来一声低不可闻的“漂亮”。

高杨轻轻吁了一口气,下了飞机之后简单和其他机组成员招呼了几句便大步朝着塔台的方向走去。

“晰哥,”小孩儿推开门看见王晰正收拾东西准备离开调度室,旁边的临时休息室里,鸽子蜷成一团睡得正香,他轻车熟路地把小孩公主抱抱起来,鸽子朦胧着睁开眼看见时高杨又闭眼再次睡去。

“齐齐哈尔那边天气不太好,延误了,”高杨率先开口给王晰解释原因,王晰眼皮连抬都不抬一下,面无表情地往前走,高杨心里一咯噔,以为是王晰不想理他。

“哥,我下次晚点一定给你先打个电话,哥,你……那个……别生气了行不行?”

王晰抬眼看他,心里舍不得也犯不着为这事儿闹别扭,生硬地给他扯出一个笑容,告诉他自己没事是真的太累。

为了等高杨回来,他今天在调度室呆了一晚上,封闭的空间里,不流通的空气和过冷的室温激得他太阳穴一阵一阵发疼,时间早就超出了他正常的工作强度。

作为一个优秀的塔台指挥,他需要的是高度专注的精神和灵活的应变能力,但在特殊时期超强待命的时候,对他们来说却更像是体力的博弈。

两人走出塔台,沿着昏暗的小路回房间休息,最后一遍熄灯号拖着长音在整个36师上空盘旋,王晰还是个学员的时候常因为不按时睡觉被查寝教员罚去跑圈,一边跑一边在心里破骂这个让人听了心梗的憋屈声音,他娘的这破号跟生锈了似的!

远处停机坪上大家伙们头顶上闪烁的指示灯,像天边垂落的几颗星。

“高杨,”王晰揉了揉眼问他,“这次远程任务是你自己主动领的?”

“嗯,如果按飞行时间来算的话,远途任务确实更有效率,而且飞往齐齐哈尔的航程也比其它航线安全得多——”

“何必呢?高杨。”

“没有一个像你这个年纪的机长第一次出任务就飞远航,你不出事并不代表着你不该知道它的危险系数,高杨,你还年轻,没必要这么拼,你还有时间慢慢来。”

“明天会有人为你喝彩,可是我不觉得这是个好事。”

王晰提着劲教育他,他实在是不晰望高杨这么一个有天赋的孩子被这些冲昏了头脑。

“哥,我知道——”

“从我认识你你就一直再给我说你知道,”王晰瞥他一眼,有气无力轻声骂他,“你知道个屁。”

“我怎么不知道?”高杨提高了声音反驳,态度有些强硬:“晰哥你要买房,鸽子要上学,一个三口之家只靠你的收入来支撑,家里现在所有的花销都在节骨眼上,哥,要是换成你你会怎么想?”

“那我也不得养你,为这个家出分力吗?”

王晰整个人像被电击了似的一抖,盯着高杨竟说不出话来,一句“养他”就像一个名分似的,轻轻地把那枚盖了那么多年的章撬开了。

“高杨……”

王晰拉住他让他停下,高杨穿着军装,怀里抱着鸽子扭头看他等他开口。

真像一家三口。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啊?”

“……你真觉得我们是一家人?”

“为什么不?”高杨腾出一只手搂王晰的肩,男人肩窄,高杨的手多伸出一截,“哥你要是老了,退休了,我不得养你啊?”

王晰挣开他的手,怔怔地看他,许久之后,飞快地,怕小孩中途突然明白之后害怕似的,单手紧紧勾着高杨的脖子拉下来亲上,蜻蜓点水一样在嘴唇上碰一下就知足离开。

“……现在,”他轻轻地拉开高杨,头抵着头低声呢喃,“你知道我什么意思了吧……”

越拖越长的时间不仅没让他冷静,反而像烈火燎原一样在他心里越烧越旺。

“高杨,我认真的……”

“哥,”

高杨哑了嗓子轻轻喊他,王晰无声地等待对方的沉默,听见耳边高杨突然粗重凌乱的呼吸,以前锻炼出来像钢铁一样的意志力全还给了老教员。

他也怕,怕高杨怎么想他?

很久,王晰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被放大了似的,恍惚中听见高杨叫他名字,头一次联名带姓叫他名字。

“王晰……”

高杨想了很久之后轻轻贴回他耳边,像他回来那天一样。

“我知道。”

“咱们回家...”

王晰用了几秒反应过来之后,心里喜悦又崩溃,失控一样贴上去亲他,高杨抱着鸽子没法动弹,被他逼得背抵在电线杆上,生涩又顺从地回应这个接近乎疯狂发狠的吻。

Tbc.

即兴废话:

有个小孩儿提醒我快一个月了,盘算了一下今天敲字,哎呦老家的网和蚊子真的令我绝望,累厥过去。

【我想回家555】

梗源来自自己生活的环境,但毕竟是个行外人所以不可能特别专业,但可以凑合。

祝,看文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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